晚上的會面安排在六點半，在酒店擁有百年歷史的特色泰式餐廳Chon Thai Restaurant裏。餐廳由柚木打造，曾是古董商人Connie Mangksau的家。

當日天氣晴好，工作人員貼心地為客人在草坪上擺放餐桌——那裏臨著湄南河，是欣賞落日的絕佳地點。

程杉和袁二寶去的時候，李明愷他們三個已經到了。

陳探對落日沒興趣，江柔和李明愷合法起膩的樣子也讓他身心受創。自打一落座，陳探就強行架空那對礙眼夫妻的存在，開始東張西望——所以成了第一個看見程杉的人。

程杉只帶來兩條長裙，此時穿著豆沙紅的吊帶款，長及腳踝，有很強的垂墜感，收腰部分的設計非常到位。她剛洗過頭發，吹得蓬松柔軟，落在腰線上方，顯得優雅大方。

陳探看得眼睛都直了。

他騰地站起身，一只手還曉得矜持地控住T恤防止肚臍外露，另一只手朝程杉揮舞。

“程小姐，這裏！”

江柔背對著程杉她們，只能看得到陳探的諂媚嘴臉，她對李明愷說：“我賭五百塊，程小姐是個美人。”

李明愷連頭都沒動一下，擡擡眼皮瞅了陳探一眼：“不賭。穩輸。”

江柔對美人的興趣比李明愷大得多，轉頭去看，下一秒就在桌子底下拽李明愷的腿毛，壓低聲音說：“這種氣質級別的美人，不看要吃虧的。”

吃不吃虧是另一回事，李明愷覺得真要找時間好好跟江柔掰扯掰扯這個扯腿毛的壞習慣了。

程杉很快落座，按照社交慣例，互不相識的人彼此交換了各自的姓名。

話沒聊幾句，程杉就感覺到那對夫妻的氣場所帶來的無形壓力。其實那男人對她興趣不大，完全是放松閑扯的姿態，也沒打量程杉。

可是他身邊的女人不同，雖然她說起話來從容溫和，可程杉從她的目光裏感受到某種熟悉的審度。

當江柔第三次用那樣的神情看自己時，程杉平靜地回望過去，先開口說：“李太太也玩攝影？”

江柔一頓，用憨笑掩飾審視別人被拆穿後的尷尬：“不用叫我李太太，江柔，江柔就好。我是文字記者，攝影純屬業餘愛好……抱歉，我見到漂亮的女孩子就忍不住多看。”

程杉報以微笑：“沒關系。”

陳探趁機發問：“程小姐是做什麽的呢？”

“叫我程杉就可以。”程杉說，“我是個攝影師。”

江柔：“主要拍人像、風光還是……”

“風光。”

“哦！”陳探眼裏閃爍著讚嘆的光芒，插話道，“看不出來，還是個藝術家！”

程杉：“……”

談判桌上神氣活現的，一碰到女人就崩盤，真是憑實力單身。李明愷要被陳探氣笑了。

一餐飯吃下來，有陳探在中間瞎攪和，江柔覺得自己和程杉的談話質量直線下降。基本上除了交換微信以外，沒有半點質的飛躍。

回去的路上，李明愷聽江柔這麽埋怨陳探，好笑道：“一個過客，你還想跟人家有什麽質的飛躍？”

陳探沒覺得自己聊天有毛病，回敬江柔道：“就是就是，就算要發展關系，那也是我的事，你一個打輔助位的瞎搶什麽人頭？”

江柔搖頭嘆息，用恨鐵不成鋼的目光掃射兩人：“頭發不長，見識是真短。”

兩個男人雙雙受到了成噸的打擊，一個敢怒不敢言，憤憤地望向李明愷，後者微微瞇眼，覺得晚上有必要跟江柔好好“交流交流”。

江柔輕哼，開始自己的分析：“我早看出程杉是攝影師了。從她落座開始，她看湄南河的次數，比看我們幾個加起來還要多。”

陳探嘁了一聲：“強詞奪理。人家跟我們又不熟，看看風景緩解尷尬也很正常。”

江柔：“是你身邊的攝影師多還是我身邊的多？我們組裏的攝記跟我是風裏來雨裏去的老搭檔了，我對他們的觀察和了解那可是深入骨血的。”

李明愷聽見深入骨血這個詞，不爽地清了清嗓子。

陳探：“那又怎麽樣，看出她是攝影師很了不起嗎。”

江柔輕哼：“如果再加上，我看出她是M·O的人呢？”

她這話不容小覷，這一次，陳探和李明愷都認真了起來。

李明愷先回憶了一遍他們吃飯的全過程，自認沒有漏掉任何蛛絲馬跡。

“從哪裏看出來的？”

江柔難得有贏過李明愷的時候，得意洋洋地亮出手機：“你們都關註了M·O的公眾號對嗎。”

“嗯，那又怎麽樣。”

江柔：“我下午無聊，剛翻過他們最近的推送——企業號，一個月只能發四條推送。”

陳探有點摸不著頭腦：“說重點啊姐姐。”

江柔點進公眾號：“看到這裏了嗎，下午我翻的時候，顯示我身邊有48位朋友關註。剛剛加完程杉之後，就變成49位了。”

陳探說：“這除了說明程杉關註這個公眾號以外，證明不了其他。”

李明愷已經在低頭翻找M·O公眾號的歷史消息，他低聲說：“程杉，是M·O為籌備新雜志從國外聘請來的攝影總策劃，榮獲奧賽兩個獎項的國際知名風光攝影師。”

陳探伸頭去看，嘴硬道：“沒照片啊，就不能是同名同姓？”

江柔沒好氣道：“陳探，是你跟遨游對接的，另一個拼團的姑娘從哪裏來的你不知道？”

陳探恍然：“Q市！M·O的老巢就在那裏啊！”

李明愷也找到了決定性的證據。

“最近那條推送有M·O所有部門團建活動的照片，程杉是策劃部的，合照裏有她。”

江柔很滿意李明愷的反應速度，拍拍他的肩膀：“不愧是我找的男人。”

李明愷和陳探對視一眼。

陳探先道：“這是巧合還是M·O的有意安排？收購遨游天際之後，負責人已經換成了我們的人，我們來參加這個團考查線路，沒外人知道。”

江柔說：“如果是有意安排，為什麽不讓我們知道？咱們兩家，未來是通力合作又不是競爭。而且她半點套話的意思都沒，看起來情緒也不高，過來吃飯可能只是出於禮貌，根本不是擅長和人打交道的那種人。M·O腦筋壞掉了才會讓這麽一個專業的攝影師跑來跟我們玩心眼。”

李明愷說：“可如果是巧合，M·O的攝影總策劃出行，不在他們自己平臺上找已經入駐的供應商，反倒跑去線下旅行社拼團？這不合理。”

三個人面面相覷，竟然都沒有辦法找到一個自洽的邏輯。

程杉是個謎，大家都覺得按兵不動是上策。李明愷和陳探委任江柔去刺探“敵情”。

江柔老大不樂意，說：“有人還說我打輔助位要搶人頭。”

《王者榮耀》資深玩家陳探肅然道：“誰說的！這麽沒眼力見，你是黑化後的江柔，我們夜鷹第一金牌坦克！”

江柔氣得跳起來打他：“誰坦克？你說誰坦克？！我是打野的！”

……

程杉吃完飯回到房間後沒一會兒，又扛著三腳架和相機折回餐廳外的草坪蹲守湄南河夜景。袁二寶在吃飯的時候才知道程杉是攝影師，看她這麽一通操作，也不覺得奇怪。只好心叮囑：“晚上起風了還是有些涼的，披個薄外套吧。”

程杉應承她，從行李箱裏摸出個輕薄的披肩：“我可能會晚一點回來，你困的話就先睡吧。”

袁二寶點點頭，看著程杉那單薄的小身板，扛起機器設備倒是毫不含糊，她不由說：“也別太晚啦，明天我們要早起的。”

“我能起得來。”

袁二寶目送程杉，直到看不見她的背影。袁二寶坐在空蕩蕩的大套房裏，心頭突然升起一點莫名的悵然，她覺得這個世界上有的人真是有種難以言喻的魅力。

拿程杉來說，明明這人顏值高、身材好、有錢花，妥妥的人生贏家，可袁二寶總覺得她招人憐惜，讓人不由自主地想要關心她。

這想法在袁二寶腦子裏一閃而過，她被自己矯情得打了個冷戰。她拿了換洗衣服往浴室走，安慰自己：這種心態，可能就是追星一族裏面媽媽粉的真實寫照吧。

……

程杉沒想到會在湄南河邊碰見江柔。

不，不是碰見。程杉很快在心裏說，是她料定了自己會回來，所以來這裏找自己的。

來之前，江柔在路上想了很多搭訕措辭，比如探討攝影技巧，比如聊聊美妝話題……可是沿著草坪燈走到河邊，看見程杉的時候，江柔就知道她心明眼亮，根本不需要自己找什麽客套話。

和這樣的一個人交談，能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遮掩與修飾，一定會是件輕松愉悅的事情。

當然，前提是她願意。

江柔與程杉並肩而立，她先開口說：“陳探那個人碰到漂亮的姑娘就不會說話，剛才有冒犯的地方，我替他跟你說聲對不住。”

程杉想起來飯桌上那個一直處於莫名亢奮狀態的男人，不在意地笑笑：“沒關系。”

江柔肯定不會是為了替陳探道歉才來找自己的，程杉靜靜地等著她的下文。

江柔拋出陳探作為對話的開端，是看準了程杉對他不反感。

江柔見過一些如她這般氣質清冷、淡雅如菊的女人，看上去像是把自己從煙火裏摘了出去，可實際上比誰都渴望煙火。

她們只是融不進去。

可融不進去的原因有很多，比如這人就是做作矯情、能演會裝，比如成長背景、教育環境與世俗脫節，比如……有心理疾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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